晴菜說故事

　　
　　大一新生剛開始大多沒有什麼屬於自己的交通工具，腳踏車是最基本的，在學校換教室上課時很方便。

　　因此明儀假日要回老家，總是先在宿舍外搭公車，再轉乘火車。起初，程硯也是如此。

　　那天是星期五的下午，學校已經沒課，他搭上公車，誰知車上意外的滿載，他站在車廂後方，走道也有兩三位跟他一樣沒位子坐的乘客。

　　停了幾個站以後，前面位置似乎起了爭執。先是聽見客氣的讓座請求，後來大概沒得到回應，那個女生又稍微提高音量：

　　「小姐，這裡有孕婦，可以讓座嗎？」

　　這一次程硯可就聽得很清楚了，他側頭尋去，果然明儀也在這班公車上，她還直挺挺盯著那位坐在博愛座的少婦。少婦的打扮透著風化場所的味道，手腕和小腿背蜿蜒著鮮明的幾何圖形刺青。她身旁那位彪形大漢則面露兇光地回瞪明儀，而少婦還在裝傻。

　　於是明儀又問了第三次，站在她旁邊大腹便便的孕婦已經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不用了」，四周乘客也紛紛等著看好戲，但明儀還是不肯罷休的樣子。

　　大漢動動身體，他應該是和少婦一起，讓人不禁擔心接下來是不是會對那位女大學生動粗之際，少婦這才正眼轉向明儀，忿忿不平回嗆：

　　「為什麼要讓座？我懷孕的時候也沒人讓座給我啊！」

　　這一刻，火藥味濃厚的場面令程硯不由得往前移動，才靠近一兩步，明儀便開口了。不是憤怒，也不害怕，她微微笑著：

　　「這樣啊！如果我那時候遇見妳，一定讓座給妳。」

　　不知道是她的笑容，還是那句話的魔法，只見彪形大漢低下頭，瞄了一下少婦，少婦愣愣，努個嘴，負氣地把包包拿起來，站到車門口去。

　　「謝謝妳！」

　　明儀刻意將道謝說得很大聲，少婦還是不領情，用力把臉別開。見義勇為的明儀看上去精神奕奕，挺快樂的，沒有顏立堯在身邊的她，堅強多了。

　　就這樣，直到公車到站，程硯也沒去找明儀，她一下車，便頭也不回跑去買車票，坐的火車又是不同車廂，明儀都沒能發現程硯近在咫尺的蹤影。

　　「哥，二伯母做的杯子蛋糕。」

　　盈盈邊說邊推開門走進來，程硯正在書桌前上網，住了手，萬般無奈唸她：

　　「不是說過，進別人的房間前要先敲門嗎？」

　　「你又沒有在做壞事。」不管他要不要，盈盈硬是把杯子蛋糕放在桌上。

　　「這不是有沒有做壞事的問題。」

　　「不說這個了，哥，你真的要買機車呀？」

　　她跳到床上，發現他的電腦桌面正是各種機車的資料。

　　「剛剛在餐桌上不是說了？」

　　「是呀！不過你只有跟爸說你想買機車，並沒有很確定嘛！現在……」

　　她偏個身子，對電腦桌面俏皮地擠眉弄眼：

　　「現在就很確定你是真的要買機車啦！」

　　「不關妳的事吧！反正是用我自己的錢。」

　　八成認為自己沒辦法專心上網了，程硯乾脆拿起蛋糕，剝開包裝紙。

　　「好奇嘛！你不是本來想用那筆錢把這台老爺電腦換掉？」

　　「有機車比較方便。」

　　「方便？」

　　終於聽見自己想聽的，盈盈興奮地跪起上身：

　　「方便什麼？載女朋友？」

　　「不是，去火車站比較方便。妳不要在別人床上吃東西，最重要的是，沒事就出去。」

　　「什麼嘛！這是什麼爛理由。」她活脫是洩氣的皮球癱坐回去。

　　「跟妳沒關係的理由。可以出去了吧？」

　　一進門就聒噪不停、還把他的話當耳邊風的盈盈，抗議式地支吾幾聲，接著有好幾分鐘都不再吭氣。程硯回頭看，她已經趴在床上，臉舒服靠著枕頭，不對著房間任何一處，慵懶發著呆：

　　「說到女朋友……你的公主怎麼樣了？」

　　「什麼公主？」

　　「就是以前顏立堯臨時要住院，叫你代替他赴約，和你約會的那個公主。」

　　他想起來了，高三一個假日的確有過那麼回事。那大概是他唯一一次不用遠遠觀望，而能夠肩並肩地……去了解她。

　　「她不是公主，就算是，也是顏立堯的。」

　　「不過，顏立堯失蹤啦！已經不算了。那個時候你送她回家路過我們家，我啊……偷偷看見那個公主了，就在心裡想，如果她能夠從你的眼睛看見她自己就好了。」

　　「那是什麼邏輯？」

　　盈盈多施加力道，撒嬌地將枕頭抱緊：「這麼一來她就會知道，原來她是個幸福的公主。」

　　「……」

　　「即使顏立堯不要她了，她還是很幸福的喔！」

　　程硯沉默下來，最後又轉回書桌，對著電腦螢幕，什麼也不做，什麼也沒瀏覽，關於幸福，他一點也不明瞭。

　　如果她是幸福的，為什麼他在努力維護這個幸福的時候，內心深處會有一絲深沉的罪惡感？

　　如果她是不幸福的，那麼他留在她身邊的意義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