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為了趕拍戲，關子民不能久留，他一起身，阿海便為不該用這種卑鄙手段和施佳懿爭吵起來，許靜則到門口送他，他原本走了，又站住，走回她面前，輕聲說：

　　「在這裡的外景拍攝，就到今天而已，我不會再來了。」

　　她微微訝異，微微酸著心。關子民接著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張被塞皺的紙，交給她。

　　「蓋好這棟房子需要五千萬左右，還差一點，這個目標就可以達成了。」

　　許靜不懂。他刻意壓低的嗓音很柔和，和他此刻提起這張建築設計圖的神情相仿。

　　「我要賺很多的錢，給我阿嬤蓋一棟大房子，大到每個老家的人都知道這是誰的家。裡面有阿嬤喜歡的大廚房，還有方便她爬上爬下的電梯，她就不會天天抱怨關節痛了……這是我當年離家的第一個念頭，妳一定覺得很俗氣吧？」

　　家鄉的人都說他利益薰心，寧可留在台北賺錢，也不肯回老家探望阿嬤。老實說，許靜也有相同的懷疑，如今這恍然大悟宛若溫暖的洋流，從那張設計圖錯縱的線條滲透指尖，又汩汩湧入心底。她將設計圖還給他，和煦微笑：

　　「是很俗氣，但妳阿嬤一定很高興。」

　　他也笑了，帶著說不出的感傷，大概是意識自己連坦誠這份心意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向許靜無病呻吟。

　　許靜又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上次妳說我什麼都不說，那是因為我不能對妳打情罵俏，妳不買帳。我能對妳說的，只有真心話而已。」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第一次常與她針鋒相對的關子民令她無話可說。許靜沒有絲毫不甘心，反而深深感到歡喜。那個會在海灘瘋狂奔跑的男孩又回來了，偶爾說著似是非真的話，偶爾深情款款地安靜著。

　　阿海隔了一段距離注視他們，再垂下眼，面對那份企劃書，把腦袋放空。施佳懿的思緒倒是很滿，她看看那兩人，再看看阿海，最後往咬牙切齒的夢露瞥了一眼，將一切看在眼底。





　　關子民離開不久，阿海也準備告辭，許靜連忙留住他。

　　「我剛剛忘了說，我媽交代，他們周末過來的時候邀你一起吃飯，好久沒見到你了，難得在台北一起聚一聚，星期六晚上方便嗎？」

　　「呃……我……」

　　他還在猶豫，原本站在身旁的施佳懿相當突兀地掉頭往外走：「我去對面買個飲料。」

　　不過，她一下子就被拉回來，莫名其妙望望阿海伸出的手。

　　「許靜，施佳懿可以一起來嗎？」

　　許靜和施佳懿同時露出費解的表情互看一眼，而阿海慎重其事地接下去：

　　「一直沒機會跟妳說，她是我女朋友，所以，我想帶她一起去。」

　　施佳懿睜大雙眸，沒看阿海，也沒看許靜，更不管直嚷著不敢相信的夢露。她只是呆著，飄忽得不知身處何處，不過不要緊，手還牢牢讓阿海握在掌心。

　　後來許靜有什麼反應，施佳懿完全沒印象了，等她終於回神，自己正和阿海一前一後地走在外面街道。

　　「妳要買哪裡的飲料？」

　　四下尋找飲料店的阿海打住，回頭問，發現她留在有幾步距離的後方。

　　「怎麼了？」

　　她凝視他關心的臉孔和寬大的背，想對他笑一笑，卻只覺得眼眶濕熱。

　　「施佳懿？」

　　「我突然……好想抱你。」

　　「咦？」他心中一驚，以為她真的打算在人來人往的街上飛撲過來。

　　「不過，同時又好想一直站在這裡，看著你。」

　　他遲疑一下，為了她既矛盾又可愛的想法失笑：「妳到底怎麼了？胡言亂語的。」

　　「我很好啊！」施佳懿瀾漫地笑：「大概是太幸福了吧！」

　　阿海留在原地望了她一會兒，啟步朝她走去，重新牽起她的手：

　　「我帶妳走，妳就邊走邊看吧！」

　　施佳懿呵呵笑幾聲，調皮追問：「可是我還想抱你，又該怎麼辦？」

　　他怔住，拿她沒輒：「什麼怎麼辦？」

　　「你不能只解決想看你的問題而已，我告訴你，我現在真的愈來愈想抱你了，怎麼辦？怎麼辦？」

　　阿海為難地愈走愈快，她也淘氣跟上，像個要糖的孩子追問不停。驀然間，阿海毫無預警停住腳，原以為會撞上他手臂，下一秒卻陷入阿海懷裡。

　　她頓時反應不過來，不同於上回在廣場那個擁抱，這次阿海以輕柔的力道摟著她，在一分鐘的靜默過後，他的手掌又悄悄攬住她的頭，在她髮間低語。

　　「這樣總行了吧？」

　　施佳懿沒有回答，她將說不出的歡喜深深藏入他懷裡。

　　很多時候，她常常覺得自己會死掉，當幸福的感受滿溢到心臟無法負荷的時候。她不怕死，她害怕的是，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像她這麼愛阿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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