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程線的航班對空姐而言就像戰場,必須在有限時間內完成安全檢查、熱餐、送餐等工作,艾瑪已經是老練的資深空姐,再緊湊的時間限制都難不倒她,只是最近學妹們的效率怎麼一個個在比慢的?

都已經不是需要帶飛的菜鳥了,至少上線半年以上,對於工作流程應該不致於這麼生疏才對,可是在機上的表現不是動作慢半拍,就是有忘了做,她出口提醒,還給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

艾瑪雖然會在當下不留情地指責犯錯的學妹,卻從來沒寫過報告往上投訴,也許就是看準她這點,學妹們便肆無忌憚起來。

幸虧艾瑪效率高,就算隊友們不給力,她照樣可以在時間內完美地完成工作,疲累程度自然也就更甚以往。

接下去的幾個班,幾乎都遇到相同狀況,這就事有蹊蹺了。

「小姐,欸,小姐!」

聽見叫喚,艾瑪退回去,那是一位言談俗氣的大媽。

「請問有甚麼需要?」

「我從剛剛就跟那位小姐要水,又不是要甚麼多貴的東西,結果她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就是等不到她送一杯水給我,叫她又不理,妳看!難道我不是客人嗎?」

艾瑪順著她比出去的手指看去,學妹一號正在跟座位35C的乘客說話,35C的乘客穿著體面,憑著多年客艙服務的經驗,這樣的人通常是免稅商品的大肥羊,更何況,他有吸睛的外貌。

艾瑪收回視線,對眼前憤憤不平的大媽萬分抱歉地低頭彎腰:

「真對不起,我馬上幫您送水過來,請問還需要別的嗎?要不要再來一點米果點心?」

「米果喔?好啊!米果好。」

大媽被安撫過去了,艾瑪為她送來米果和水之後,直直走向學妹一號,她正跟男客人聊起飛行趣事。

「不好意思,請問這是先生掉的筆嗎?」

艾瑪介入他們,遞出一枝原子筆詢問。大肥羊先生一見到美麗優雅的艾瑪,簡直就像電視廣告中走出來的模特兒一樣,目光全被吸引過去,稍後回神,按按自己襯衫口袋,確認裡頭的鋼筆還在,笑著回答:

「不是我的。」

「這樣啊,掉在地上,我以為是您的。對了,我們型錄第三十五頁有一枝墨綠色鋼筆很適合您,如果喜歡,我可以帶商品給您看看。」

漂亮搶走一號學妹的大肥羊後,艾瑪掉頭,將原子筆轉給憤憤不平的學妹:「麻煩把這枝筆送去保管箱。」

面對遞到眼前的原子筆,一號學妹不情不願拿著走到廚房區,箱子都還沒打開,艾瑪已經出現在她身邊,一掃先前足以融化人的和顏悅色,此刻正冷若冰霜地問:

「聽說坐在41D的太太請妳送水,妳卻三番兩次沒處理,怎麼回事?」

一號學妹臉更臭,探頭看看那位吃米果吃得正開心的大媽,白了一眼:「忘了嘛!一下子好多人要東西,剛好忘記她的。」

「如果少花點時間在35C,應該可以記住更多事情。」

她聽出艾瑪話裡的諷刺,惱羞成怒:「我哪有學姊那麼厲害,不花時間在乘客上,而是在機長身上。」

喔……原來是跟宋昱辰有關。

學妹一號說完,還加碼演出淚灑機艙的橋段,引得學妹二三四號紛紛過來安慰,同時把怨恨的矛頭指向欺負人的學姊。

艾瑪對於她們的可憐兮兮和同仇敵愾置之不理,反正,套出真相就夠了,宋昱辰的後援會團結一致來對付她,所以三番四次在機上跟她作對。

「要不要寫個報告上去?」有個同梯的看不下去,與她併肩上接駁車時這麼建議。

「不用了,我再看看。」

她只覺得好笑,如果愛情是費盡心思就可以得到,那就好了。

她也覺得好累,千方百計不和宋昱辰扯上關係,到頭來還是事與願違。

活著,好累。

艾瑪拖著幾天下來的疲倦,慢慢走向何世良的公寓,這裡也有一個尚待解決的大麻煩。

何世良看診的工作暫停了,他每天外出運動、亂晃,或是關在家裡看書、看相簿,反正他很能找事情做。萬一不小心遇到熟識的人,也可以巧妙地把失憶狀態掩飾過去。不能歸功他戲演得好,而是拜那不怕天塌下來的特質所賜。

值得慶幸的是,果真一如醫師所說,記憶會自己慢慢回來,他漸漸想起不少事情,朋友群和同事們、每天的日常習慣等等。

他會把那些事跟艾瑪分享,其中包括不少小杏沒告訴過她的細節,比如,他從小的志願是當小提琴家,後來被老師判定毫無才能,只好去學醫;又比如,他買下這間公寓的原因是,頂樓可以看見很棒的夕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到那裡。

「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插嘴。

何世良打住泡茶的手勢,笑一笑:「天氣也不會一直都是晴朗的啊!」

她喜歡他的說法,想回以微笑,驀然被一種深沉的思緒拉扯下去,靜默了。

「怎麼了?」

「我知道不會一直都晴朗,不過,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會這麼懷疑,是不是永遠也等不到放晴的那一天,如果雨始終下不停,直到人溺了水,那麼能不能見到下次的太陽……也就沒有意義了。」

她對著那幾棵精神奕奕的多肉植物出了神,嘴角浮現微乎其微的無奈和懷念。何世良多少猜到,也許她曾經過得比一般人辛苦,也許失去很多,所以偶爾艾瑪會出現那樣寂寞的神情。

「那個時候,我在妳身邊嗎?」

她抬頭看他,他仍然沒繼續沖茶,半滿的壺裡卻已經沁出甘暖香氣,裊裊溢散在他們之間,舒服得……就算不回答那個問題也無所謂,只要好好品嚐這道茶香就好,只要安靜回望他與世無爭的眼睛就好。

「那個時候我們還不認識。」

「是嗎……」

「就算那個時候你在我身邊,又能怎麼樣?一起溺水?」

「不是,一起活下去。」

她凝視他真誠的臉龐,就像說著明天去哪裡走走那樣的從容。艾瑪想告訴他,這個世界上也有就算想要豁出一切卻無能為力的事,也想告訴他,根本不明白寧願溺水、也不要再睜開眼睛的人的心情。

最後艾瑪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忍住一陣激動情緒後,輕淡反問:

「就算你好好地活到現在,不也什麼都忘記了?」

她知道她的言語苛薄,不過,本來就沒打算討他喜歡。

「妳在這裡。」

何世良見她不解地愕然,坦言不諱:

「最初,為了不麻煩妳,應該跟妳說,不用過來照顧我,我可以自理生活。不過,一想到還記得我的人就在身邊,總覺得再怎麼難,日子應該能夠一天一天過下去,難過的事……不就是這樣不知不覺過去的嗎?」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