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過去,邁入艾瑪偽裝女朋友的第二個禮拜,不飛的日子她會到他住處,幫忙打理家事(雖然何世良自己就處理了大部份)、和他聊聊生活瑣事(聽說有助於恢復記憶)。當何世良試著拼湊過去,艾瑪也在重新認識他,一個不只是在中醫診所裡的一號先生。
這天艾瑪又是一下飛機就直接過來,發現他把滿書櫃的書全部搬到地板上。
「你在幹嘛?」
「很無聊,所以想整理一下,只是還沒有辦法決定,應該照書本的高低排列,還是種類。」
「……何世良,你可以先照高低擺一次,再用種類擺一次,我相信那時候一定就可以下決定。」她用最後的力氣堆起反諷的笑臉。
何世良看看書櫃,果不其然被輕易說服:「這也是個方法。對了,我買了消夜,一起吃?」
時間這麼多,就慢慢搬吧!艾瑪走到餐桌坐下,看他去洗手,單手將關東煮倒進盤子,又單手準備餐具過來。她懶得動,今天照例被一班故意不配合的學妹扯後腿,累到她開始懷疑會不會哪天就暴斃在飛機上,還有那一堆酸言酸語,不時在背後暗箭齊發。儘管如此,艾瑪在踏進這間公寓前,還是收拾起狼狽的妝容和情緒,一如往常地出現。
而整天閒閒無事的何世良說,今天想起自己最喜歡吃那間營業到兩點的關東煮,就去買一堆回來。他為自己的進步感到高興時,艾瑪則在心底碎唸著怎麼又想起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桌上有黑輪、甜不辣、蒟蒻、魚板、白蘿蔔等等,滿滿兩盤,他們各自一碗清湯。
「我去買的時候,店員問起妳,說妳這次怎麼沒來。」
啊……是那間關東煮啊!上次半樣東西都沒碰到,她這次非要好好大吃一頓。
艾瑪沒在客氣,夾了幾樣想吃的,當筷子移動到白蘿蔔上頭,遲疑片刻,收回手,改端起湯碗。
「妳不吃蘿蔔?」
她喝了一口湯:「你不讓我吃,說太寒。」
他怔一怔,隨後暖聲說一個單字,便繼續夾菜:「乖。」
艾瑪打住湯碗,直視清澈高湯,這似乎是她以女朋友身份相處以來,他最不見外的話語。
本應就不該相敬如賓,對艾瑪而言,卻太……親近了。
通常這樣的距離她會轉身拉開,不過現在辦不到。
「你的手還痛嗎?」她只好轉移話題。
「不會。」
「下次回診是下個禮拜三,我沒有班,可以跟你一起去。」
「艾瑪。」
她再度停手,冷不防被直喚名字,就好像突然有什麼引力把兩個陌生人硬拉在一起一樣。不早點習慣不行啊!起碼,別再這麼心驚膽跳。
「什麼事?」她不疾不徐擱下筷子,頗有準備正面迎戰的意味。
何世良定睛在她臉上,以一種安慰的方式:「妳今天過得不好嗎?」
她屏息,覺得有股酸意從胸口……漫漫地滲出來。
「今天的確過得很累。」
他牽動一下嘴角,淺淺的笑意,有著汪洋的寬容:「我是問,妳過得好不好?」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比起我,失去記憶的你比較不好吧?
艾瑪有好多吐槽的話可以說,然而,兩秒鐘、三秒鐘過去,她輕輕回答:
「不好。」
「這樣啊,我今天也不太好,不過我想妳一定更辛苦。」
「你哪裡不好?」
他遲疑一下,才說:「我今天告訴自己一定要想起一件事,不過,不論用什麼方法,到現在還是沒有用。」
「什麼事?」
才問完,艾瑪立刻察覺到桌上擺著四盤醬料碟,有醬油、醬油膏、蕃茄醬和甜辣醬。天然呆這次該不會想問,關東煮應該沾哪一種醬料吧?
如果他真問出口,她一定翻臉!到底為什麼不乖乖回想自己的事,偏要執著於這些雞毛蒜皮呢?
何世良躊躇地、沉重地安靜片刻,最後決定開口:「妳說,我都叫妳『艾瑪』,但是妳卻叫我『何世良』嗎?」
艾瑪動也不動地睜大雙眼,她遇過無數個奧客的白目問題,但還從沒像這一刻呆掉這麼久的。
何世良見她沒什麼反應,以為那個問題傷到了她:「抱歉,我什麼都不記得……」
艾瑪忽然迸出聲音,彎下身,終於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她笑得很久,不太能控制,眼角沁出一點淚水,把對面的何世良弄得一頭霧水。
後來,等她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才眼帶笑意地問:
「為什麼笑?」
為什麼?她努力思索,想著職場上的霸凌都變成芝麻綠豆小事,想著方才那股心頭上的酸意有人能夠了解,縱然她是倔著不說。
艾瑪用手指擦拭眼角,看向他:「不知道。」
被莫名奇妙地大笑一場,他看起來並不介意,只是和善地再確認一遍:
「所以妳真的叫我『何世良』?」
艾瑪的唇角還輕輕勾著彎,想也不想:「對。」
「好吧!」他無條件接受,繼續吃起關東煮。
艾瑪望了一會兒,才跟著動起筷子。這裡雖然不是關東煮店攤,不過餐桌上的圓形燈罩灑下的光線有相似的鵝黃色光暈。
他們在那樣溫柔的燈光下相讓著最後一塊魚板,艾瑪理所當然以魄力勝出。
「妳有沒有退讓的時候?」他在解決掉魚板後,好奇發問。
「這要看情況,我們這行業,退讓可以搞定不少麻煩,不過,」
她端起何世良遞來的熱茶,淺嚐一口:
「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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