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三張專輯「The Beginning」,收錄了以前的四支暢銷單曲,並外加八首新歌,附有MV的DVD以及幕後花絮,預計在四月底發行;接著五月初是我的出道記者會,拍攝好的五支廣告也會陸續播出;然後我和一群名演員的前輩所合演的電視劇「日光」七月中便會在富士電視台的黃金時段播放。

  為了能夠早點結束錄音工作,我盡量不休息地趕進度,趁著一次錄音空檔,原小姐將「日光」的劇本交給我後,繼續和製作人討論我的主打歌。二~四月都是「日光」預定的拍攝期,除了東京以外,還得到全國各地到處拍外景,可以留在秋本家的日子真是少得可憐。

  「一開始就飆高音?」

  「沒問題的,未緒的喉嚨像是有一座升降梯,可上可下,對她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就算唱高音還是可以保有中低音質的飽滿。」

  「可是一開始沒有伴奏,直接SOLO飆高音會不會太突兀了?」

  他們後來談得怎麼樣我就沒印象了,不小心在椅子上睡到原小姐來將我拍醒。

  「乾脆回東京算了?以後工作只會愈來愈多,不要太勉強。」

  在我低頭掩面試著清醒一點的時候,原小姐那麼說。我放下手,不敢直視她銳利的眼:

  「我沒問題。」

  儘管我和拓也都這麼努力,周圍的人以及周圍的情勢每天都在催逼著我做決定,唱歌或是放棄,二分法的選擇令我感到害怕,稍有閃失就會什麼都落空似的。

  看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多,稍嫌晚,可是我想聽聽拓也的聲音,那樣一定會比較有元氣。

  我躲到走道的角落打電話,拓也的手機沒開機,於是又試了秋本家的電話,響到第六聲秋本太太才過來接。她那頭很熱鬧的樣子,有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叫鬧,說說笑笑間依稀有個似曾聽過的聲音。

  「未緒啊!真抱歉,家裡剛好有客人來,妳什麼時候回來?小林家送了好吃的和菓子喔!」

  小林家?

  我還在揣測秋本太太所說的「小林」家,就聽見拓也和另一個女生爭執的對話。

  「頭過來,不要躲!我摸一下就好!拓也,好好聽話呀!」

  「不用了!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行啦!伯母!妳也說說拓也嘛!」

  雖說是爭執,事實上還是挺親暱的,那個女生一定是小林薰吧!

  秋本太太回了小林薰幾句話,又繼續問我是不是要找拓也,正巧工作人員來找我。

  「啊!伯母,我得進錄音室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是的,我明天就回去,再見。」

  這次一進錄音室,撐到凌晨三點才出來,包包裡的手機有三通未接來電,都是拓也打來的,我坐在秋本先生開的車上,望著螢幕上的銀白燈光直到它又熄滅。

  「人家這麼努力的時候……」

  為什麼偏偏是小林薰呢?

  關上手機,讓疲憊的身體傾靠車門,透過玻璃窗看向無人的天橋上頭那一片慘淡星子,說不出的孤清感覺。我明白這沒有什麼好吃醋的,可是……

  也找不到快樂的理由。









  隔天,錄音的工作在下午三點多如期結束,我有點半賭氣沒再回電話給拓也,自己搭車回到山梨縣。一走出月台,不費工夫便在車站外的長椅上找到拓也的背影。

  他身上穿著上次送我來車站的那件鋪棉外套,頸子隨便圍著水藍色圍巾,雙手很冷似地插在外套口袋裡。坐姿慵懶,頭低低的,今天又下雪了,他的髮間沾上幾片叫人想幫忙撥掉的雪花。

  好想念拓也啊……

  我走到他身邊,正想開口叫他之際卻愣住。

  咦?睡、睡著了?

  探頭打量他睡得很熟的面容,再看看手錶,奇怪,我沒有遲到太久啊!

  這時有一群年輕女孩經過,她們尖聲的笑語驚醒了拓也,我站在他面前,等他惺忪張開眼,恍恍惚惚失神好久,視線終於對上我的,然後困惑地皺起眉:

  「咦……?有兩個未緒?」

  「拓也,你昨天很晚睡嗎?」

  小林一家該不會待到很晚才走吧?

  「唔……還好,我剛睡著了嗎?」

  他沒有提起昨晚的事,也許那原本就沒什麼好說的,可是我會很介意嘛!

  我們走了一段路之後,拓也忽然開口:「妳今天的話真少。」

  「是嗎?」

  我的音調還是洩露些許的不愉快,真抱歉,或許我自己並不想隱藏這情緒。

  「妳在生氣嗎?」

  「……」

  「未緒?」

  我站住,掙扎地注視腳下的積雪好一會兒:

  「她為什麼要摸你的頭?」

  「啊?」

  「小林薰她……為什麼非得摸你的頭呢?」

  我正視他的臉,拓也看上去幾分驚訝:「妳知道啊?」

  「……」我懊惱地咬住下唇,反省自己活脫是怨婦的行為,只好加快腳步往前走:「算了,沒什麼。」

  「未緒!」

  「真的沒什麼事啦!」

  討厭,現在我的表情一定難看死了。

  「未緒!」

  我身上那件大衣的連身帽猛然被拉住,踉蹌倒退,回頭看看追上我的拓也,他有點換氣不過來。

  「未緒,妳摸我的額頭看看……」

  我抗拒地抿緊嘴,試圖甩開他的手:「不要!我又不是……」

  「小林薰」的名字還沒脫口而出,有個重量已經毫無預警地壓向我,我怔在原地,拓也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大剌剌倒向我,他的臉貼在我冰冷的大衣上,我也因此接觸到他升高的體溫。

  「這樣好舒服……」

  「拓也?」我扶住他就快要支撐不住的身體:「你在發燒……」

  他靠在我肩上有氣無力地點頭:「嗯!雖然不想讓妳知道,可是妳走得那麼快,我實在追不上妳……啊……未緒好像又變成三個了……」

  我摸他額頭,是很高的溫度!

  「笨蛋!燒得這麼厲害,怎麼還可以出來?」

  他笑了笑:「我想跟妳一起看電影嘛!」

  「不可以!這時候還看什麼電影,我們得馬上回去!」

  我正想帶他走,誰知一股力道又把我拉回去,拓也開始賴皮:

  「難得的約會,看完電影再回去吧!」

  仔細想想,拓也前兩天就不太對勁了,只是我遲鈍得沒能察覺。

  「不行啦!病情加重怎麼辦?你不要任性!」

  小林薰一定注意到了,所以昨天她才會跟現在的我一樣強逼拓也就範呀!

  「不會再加重啦!看電影,好嘛?」

  我只顧著工作和無聊的胡思亂想,害拓也下雪天發著高燒在外面,而且他會感冒搞不好是因為那天沒穿外套就來追我所造成的……

  「我會擔心嘛!生病的人怎麼可以這麼任性?看電影可以改天再看哪!我們又不是只有這一次約會而已,重點是,我會擔心嘛……」

  我邊兇他邊掉下眼淚,一半是心疼拓也,一半是怎麼也不能原諒自己,我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

  拓也登時不知手措:「喂……妳哭什麼啊?我知道了,可是妳沒必要哭吧……未緒,大家都在看了喔!」

  後來,我本來想叫計程車的,不過拓也堅持走路回去,他說電影看不成了,起碼一起散步也好啊!

  雪有轉大的趨勢,天色也逐漸昏暗,我在路上買一把傘,和拓也經過亮起一盞盞路燈的公園。

  「看,有雪人。」我指了指公園,那應該是白天孩子們堆的。

  拓也二話不說,徑自走進公園中,一把將那座雪人抱住:「哇!好冰,好舒服。」

  「不可以這樣啦!」

  我把他拉開,然後跑到附近的商店買一瓶熱的檸檬茶回來,誰知拓也竟然大字型地仰躺在地上,觸見的那一刻真把我嚇壞了。

  「拓也!拓也……」

  我叫他,他緩緩睜開眼,側過頭,那是一雙意識非常清楚、蕩著溫煦笑意的眼神。

  我不明瞭拓也想要做什麼,只是低聲提醒:「會燒得更厲害喔!」

  「妳說,這麼高的溫度,能不能把雪地融出一個人形來呢?」

  「……在那之前你會先凍死。」

  對於我過份理智的回答,他笑了幾聲,然後拍拍旁邊的位置:「未緒也一起躺著嘛!」

  會不會腦袋燒得有點打結了?

  我乖乖躺在他身邊,看上去應該是軟綿綿的雪實際上是硬梆梆的,不到三秒,冰透的寒意就從背部滲了上來,一點都不舒服。從這個角度看天空,那片滿載繁星的宇宙比想像中還偌大許多,一直盯著,身體彷彿漂流了起來,而雪,宛如億萬顆掉下來的星星,在路燈的光線中發著柔和的光。

  「拓也……」

  「什麼?」

  「等你的感冒好了,我們再去看電影吧!」

  「嗯!」

  「然後要在院子裡堆一座不輸給這裡的雪人;春天來的時候,一起坐在樹下賞櫻花,我負責做便當;然後夏天我們去參加祭典,你撈一隻金魚給我;秋天……秋天……」

  「秋天要做什麼?」

  「我們再來烤地瓜好了。」

  「好啊!」

  「我想跟你一起度過很多很多美好的時光,證明我們是那樣存在過的。」我轉過頭,他也轉過臉望著我,我們兩人孩子氣的神情很相像,我們的瞳孔都鮮明映照著對方:「就像要在雪地上印出兩個人形那樣地證明我們一起這麼幸福地存在過。」

  雪人、櫻花、祭典和烤地瓜……那些約定猶如我鋪在我們身體下的積雪,天氣變暖的時節終究要消融不見,連存在過的痕跡也找不到,而我們從來沒有去看過電影,一次也沒有。然而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認為可以和拓也一起完成那些美好的事物,如果拓也沒有忘記我,我們一定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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