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還是持續地下著。

  早上我帶了把碎花傘出去,沒幾步又折回來,找出另一把黑鴉鴉的傘放在門口。媽媽今天很早就出差去了,不知道她有沒有跟爸爸說過我們家的傘都放在哪裡。

  剛要走,爸爸正滿頭亂髮地走到客廳,睡眼惺忪的,不過一發現我在,他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

  「我先走了。」

  主動向他打招呼害我很難為情,我根本不敢直視他的臉,拔腿就出門去。

  要我一下子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變得很喜歡他,然後像別人依賴父親那樣地依賴他、向他撒嬌,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已經能夠漸漸想起幾件和他有關的事。

  前天放學,吳拓明讓龍伯伯半路叫了來,他切好一盤紅透透的西瓜,催促我們吃。

  我和吳拓明各拿起一片三角形的西瓜默默地啃,啃到一半,等我吞下沙沙甜甜的汁液,心有所感地發問:

  「欸!吃西瓜的時候,你會不會有一種……很高興、很幸運的感覺?尤其是從最上面尖尖的部份開始咬下去的時候。」

  然後吳拓明端出一副「不懂妳在講什麼」的嘴臉,我卻還窮追不捨:

  「你不會嗎?就是從尖尖的部份開始吃,咬下第一口,聽到嘴巴裡喀滋喀滋的聲音,難道不會覺得特別開心?」

  他當我吃西瓜太無聊了,所以愛理不理地把吃剩的西瓜皮丟進垃圾筒,再拿起另一片西瓜:

  「第一,我才不像妳吃得喀滋喀滋;第二,我只在乎西瓜甜不甜而已。」

  媽媽告訴過我小時候的事,說我總和爸爸分著西瓜吃,細節的部份我有一點點記起來了。

  家境不好的緣故,連食物也是省著吃,爸爸總是先將完整的西瓜遞給我,等我吃到一半再交給他繼續吃。因此,我總是吃到最甜的上半部,爸爸吃下半部,吃到西瓜皮都見白了。

  類似這樣瑣碎的小事,我想起來的部份愈來愈多,愈來愈清晰,甚至吃西瓜的我是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擺晃雙腳的模樣都歷歷在目。小小的腳ㄚ子穿不住過大的拖鞋,鞋子「啪答」掉在地上,而我兀自赤著腳來回地踢,晃呀晃、晃呀晃,悠哉的節奏像極牆上老鐘的鐘擺,在西瓜甜滋滋的味道中蕩過了那一段在夏天的童年。

  依然是零散的片段,但,「親人」的感覺、「曾經一起生活過」的感覺,一點一滴地回來了。

  我從盤子拿起第二片西瓜,看著它鮮紅欲滴的亮麗色彩,不禁淺淺而笑:

  「原來只有我有那種感覺啊……太好了……」

  吳拓明並不明白只屬於我的體會,罵我一聲「有病」,便繼續啃他的西瓜。

  我轉頭搜尋龍伯伯的蹤影,他不知道去哪兒了,總之,現在店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如果要叫吳拓明寫紀念冊的話,這正是最好的機會。

  悄悄將書包拿到身邊,一隻手探進裡頭摸索紀念冊,摸半天還摸不著,只因為直到這一刻我都還是戰戰兢兢。

  我所害怕的,不是被拒絕,因為那是對方的權利;我真正害怕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開口索取別人的憐憫,那代表我必須承認自己的可悲與貧瘠。

  而吳拓明剛好是我最不想乞憐的對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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