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星期六。

  這回感冒持續得特別久,這道帶來豪雨的鋒面也停留得特別久。

  我的高燒升了又降,降了又升,非要跟陰雨的氣候僵持不下一樣。

  今天凌晨下起一場大雷雨,我被吵醒,在黑暗中睜著眼,聆聽屋外沉穩又喧嘩的磅礡聲音,連夜車碾過水窪的響聲都沒有,大雨掩蓋了一切,因此,夜很靜。

  我幸運地在大家都熟睡的時候知道天空下了場非同小可的雨,感到莫名歡愉。

  天愈亮,這場雨反而轉小了,到了下午,只剩零星的雨絲,斜斜飄著。

  我見到白色小花鋪了滿地,女孩就蹲在青一色綠葉的桂花樹下,撐著上次那把透明雨傘,偶爾看看冷清的馬路,偶爾玩起盛滿小水珠的傘,偶爾習慣性地用兩根手指把頭髮撥到耳後。

  我唯一一次見過沈同學的眼淚,跟此刻的細雨相當類似。

  課外活動要跳土風舞,彆扭死了,老師規定一定要男的女的穿插著圍成一個圓,沈同學就站在我旁邊,我們一起看著對面不少男女同學紛紛在民歌響起時彎身在地上尋找比較長的小草或是不小心遺落的竹筷子,他們誰也不肯牽異性的手,我也是,我輕易在腳邊發現一株長得格外高挺的青草,拔下它,遞向沈同學,沈同學猶豫半晌,才伸手握住它的另一端,她的手勢特別溫柔,彷彿心疼小草夭折的生命。

  啪!

  廣播器的音樂還在繼續,我們之間的小草卻應聲斷成兩半,我和沈同學倒退一步,愣愣望著自己手中那半截草葉,操場上的大圓登時有了破口,然而,舞步還是要跳的,轉圈也不能停下,沈同學為難地面向我,我固執瞪視操場不爭氣的草坪,決定不牽她的手自己跳下去。

  『欸!你還真有種耶!打死也不牽人家喔?她這次真糗大了。』

  下課後,有個男同學跑過來褒獎我,我在走廊拐了彎,撞見沈同學一個人在洗手台那裡。

  她用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優雅搓洗掌心和手背,幾乎出了神,自來水嘩啦啦的,我愣了愣,陽光跟著我放慢的腳步溜進來,爬上她墜落一滴淚的臉龐,沈同學依然望著自己的手,無聲地掉眼淚,她沒有馬上將它擦乾,只利用肩膀上的衣服在臉上揮抹一下,然後繼續沖水。

  我感到自己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只因看見她在心裡下起的一場滂沱大雨,明明那天午后風和日麗的。

  「筱儀呀!妳在外面幹嘛?小心感冒喔!」

  這是隔壁伯母的叫喚,已經不是第一次的催促,所以女孩不怎麼耐煩地喊回去:

  「我知道啦!我等一下就進去!」

  突然,她打了一個噴嚏,頭部快速揚高又撂下,幸好沒察覺到樓上我那來不及隱藏的擔憂眼神,她開始摩擦單薄的手臂,嘴裡嘟噥「怎麼還不開始啊」。

  女孩看起來不像在等人,為什麼非要在這樣的雨天有所堅持?可惜我不巧地不是她什麼人,不能勸她快點進屋去,感冒真的不好受。我只能在旁邊無奈地順手將音樂盒打開,它已經擦拭乾淨,就跟沈同學送我的時候一樣完新。下一秒微微抬高視線,觸見女孩原本擱在嘴邊呵氣的手指縫,淺淺地……漾起一抹膽怯的歡喜,我迷惑凝望,望著她的笑容竟變得如此深邃美麗,藏在她微濕的髮絲間。

  女孩作了一次深呼吸,心滿意足,霍地起身,卻因為腳麻而踉蹌一下,她在進門前這麼說,我這不是進來了?以後不用趕我嘛!

  以後。說不上來,聽起來像是一種約定。

  會不會……會不會她其實等的是音樂盒裡的卡農?會不會她也跟我一樣習慣在這個時刻懷抱期待?

  稍晚,媽媽到房間檢查我的體溫,37.1℃,偏高,於是她又向我提起前幾天的建議。

  「醫生也覺得住院觀察一下無妨啊!住在單人病房,設備很齊全的,就跟在家裡一樣舒服,你為什麼不肯呢?」

  因為,因為那裡沒有這裡的窗口和這裡的桂花香。我沒有告訴她實話。

  媽媽拿我沒輒後,叮囑我要再吃一包藥,她說這藥的副作用就是想睡覺。

  「睡一下沒關係,你本來就需要多休息。」

  我在軟綿綿的枕頭上側著頭,靜靜看著歇了音的盒子,一個人不自禁地笑了。

  我想,我今晚應該是睡不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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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