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陪伴湘榆,在她家留得特別晚,確認她沒事之後,我才搭車返回學校。不料半路,火車卻在沒有任何月台的地方停下來,停了約莫五分鐘,廣播說前方有事故,所以要在這邊暫停半小時。周遭乘客紛紛猜測是不是有人跳軌之類的,我才不管呢!看看手錶,已經快十一點了耶!我會不會趕不上十二點門禁哪?
下場果然很慘,當我努力衝回宿舍,大門卻在三分鐘前關閉了。
我絕望地面對無情的大門,周圍還有兩三個同樣沒能趕上的女生,不過她們開始拿出手機聯絡,有的向外宿的朋友求助,有的則把男朋友叫來。只有我,孤立無援地環顧四周,既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外宿朋友的電話……
只要打電話向其他同學問也問得到,不過最後還是沒那麼做。我走到附近一間麥當勞,拿出一本在火車上打發時間的小說,打算在那裡度過一晚。
即使到了深夜,外面還是不減耶誕節熱鬧的氣息,路上人車很多,大概是剛從哪場舞會散場出來的吧!似乎每年的耶誕節氣溫都會下降,然而即使是寒冷的低溫,這個特別的節日還是給人溫暖的感覺。我拄著下巴,出神看著作出雪花效果的落地窗,置身在這麼適合和情人相聚的美好日子,會有一絲絲疼楚。
顏立堯也是一個人過耶誕節嗎?或是身邊已經有人了?
我常常憶起耶誕節時我們交換禮物的情景,還有挨著頭一起觀望溫馨櫥窗的畫面,今天格外想念他……
這份思念如此強烈,總覺得這一刻這一秒如果不能見到他,一定就會這麼死去。我想你,是這麼的想念你……你會在哪裡過節呢?
包包中的手機鈴聲響起,我如夢初醒,觸見來電顯示是程硯,些許意外。
「喂,我是程硯。」
他還是一樣禮貌,儘管聲音聽上去有點不穩定:
「妳在宿舍嗎?」
「呃……」
我本來想騙說「是」,但在程硯面前就是怎麼也無法說謊:
「沒有,我在麥當勞。」
他又問清楚是哪間麥當勞,便說:「妳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
不多久,程硯果真很快就來了,他說是湘榆打電話給他,要他幫忙看看我有沒有準時趕回宿舍。
這湘榆……自己明明剛失戀,居然還想到要關心我,害我感動得亂七八糟,可是,為什麼她偏偏要找程硯嘛?
我最不想麻煩的人就是他,只是,為什麼呢?見到他出現在落地窗那一頭的身影,內心深處有某種類似火種的暖意,慢慢循環擴大。
「妳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為什麼不找妳外宿的同學?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
程硯一到,劈頭對我又兇又嚴肅地訓話,除此之外,他還很生氣。老實說,我真的嚇一跳,程硯雖然並不平易近人,倒也沒見他動怒過,他沒有大聲吼我,不過單是看他眉頭緊蹙、聽他毫不留情的責備,我就明白他現在非常的氣我。
「我想,她們也許還在約會,不想打擾她們,而且……」
我知道他罵得很對,同時也被罵得想哭:
「今天不想被問……有沒有跟誰一起過耶誕節……」
程硯聽完我的話,默不作聲,我們兩個就這樣在店內僵持一會兒,他才語帶歉意:
「我跟我們班女生不熟,沒有她們電話,可能沒辦法幫妳找到過夜的地方。」
「不用麻煩啦!我本來就想在麥當勞過一晚的。」
「……好吧!」
咦?好什麼?他二話不說就去拿架上雜誌,朝我放東西的座位方向走去,然後在隔壁位置坐下。我原本想告訴他不用陪我,但直覺那鐵定又會討罵,於是乖乖到他身邊坐好。
接下來超級不自在,他沒有跟我交談的打算,兀自看起雜誌,好像可以就這麼持續一整晚,我相信他可以,他是個相當能夠處之泰然的人;我就不行,不到五分鐘便認為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才對。
「那個……如果你想回宿舍休息,我、我是無所謂……」
我是想說,男宿沒有門禁,如果他想帶我到男宿去,我沒意見,聽說很多女生也這麼做過,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程硯也不用陪我在外面餐風露宿。只是這種話由女生自己提,很、很不好意思呀!
他瞟了我一眼,又繼續看雜誌上介紹的最新車款:「女生到那種地方不好。」
嗚哇!好丟臉喔─!
我紅著臉不敢抬頭,倒也慶幸他拒絕那個提議,說真的,要去整屋子都是男生的地方,總是怕怕的。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不夠體恤,程硯語氣變得柔和,向我解釋他不贊成的理由:
「除了妳的安全考量之外,進出那種地方總是對女孩子的形象不好。有跟男生生活過就知道,他們私底下對女生的評論很難聽。」
「嗯!」
原來程硯考慮得這麼多啊!對他真抱歉,明明是平安夜,卻害他跟我一起淪落速食店。
「你有沒有去參加舞會?」我聊天式地探問。
「沒。」
依稀,他俊逸的嘴角閃過一抹無奈的笑:
「我不受女生歡迎。」
這點我有耳聞,程硯確實擁有不錯的外表和優秀條件,不愛搭理人的個性卻老讓女孩子怯步。真可惜,只要好好相處過,就會曉得程硯其實相當體貼。
「是她們不了解你,我就會喔!會跟你一起參加舞會。」
一秒後我才想到這時間舞會都結束了啊!說起來高中時代的土風舞也沒能和他共舞一次,我們在跳舞這件事上真的那麼沒緣份嗎?
程硯愣一愣,又不看我了,可是他也沒在看桌上雜誌。再過半晌,他才吭聲:
「去也沒用,我不會跳舞。」
「呵呵!並不一定要會跳舞才去跳舞呀!兩個人一起踏步、轉圈圈,就是跳舞囉!」
「那個不叫跳舞,就只是踏步、轉圈圈。」
「……只要覺得是跳舞,就是跳舞囉!」
「明明就不是跳舞,要怎麼覺得是跳舞?」
我開始無言,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原本很單純在聊跳舞的事,會演變成有點火氣的對槓呢?冷靜,要冷靜,蘇明儀,繼續跟他認真就輸了。
「將來有一天,我們有機會一起跳舞的話,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聽我信口下了這個結論,程硯沒來由笑一下,微小的喉音,還是被我聽見。
「你笑什麼?」
「『有一天』其實是不好的名詞,『有一天』通常是被寄予希望卻永遠不會來到的日子。」
他感傷的說法使我想起顏立堯也那麼悲觀地形容過星星,他說星星代表永遠也沒辦法實現的願望。為什麼不同的兩個人會有這麼相近的想法?純粹是好朋友的緣故嗎?或是,他也想起高中時代好幾次的錯過呢?
見我惆悵地安靜著,他淡淡反問:「沒人邀妳去舞會嗎?」
「咦?」
我支支吾吾。那個耳洞男生的確問過我,要不要一起去舞會,當時他問得好誠懇、好叫人動心。
「蘇明儀,就算妳和別人在一起,也沒有人會責怪妳。」程硯看穿我拒絕耳洞男生的原因。
我怔怔然望著他,沒來由心痛。
「……你為什麼說這種話?是不是連你都認為我再等下去也是沒用的?」
他一陣猶豫之後才回答:「我的意思是,妳可以做任何對妳最好的事,即使那件事非得要妳和阿堯做切割,也不要緊的。」
我吸吸鼻子,他話裡的寬容並沒有為我帶來任何救贖,反而更加不捨。
「當初,是我答應他不過問任何事,他為什麼要分手、要搬去哪裡……這些都不問。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明明現在想知道他的下落想瘋了,那時為什麼不乾脆抓著他問清楚呢?」
「就算答案不是妳想聽的,妳還是想問清楚嗎?」
我抬頭,逡尋程硯略顯煩憂的神情,這回他沒避開我的注視,反而更加投入,他不像在詢問我,而是提出一項頗為困擾他的疑惑:
「比起不幸的真相,善意的謊言不是更好?人為什麼非要渴求真相不可?」
「誰都不想被騙呀!不是嗎?」
「有時,謊言像一道門,真相就在另一邊,我們卻不知道那邊有什麼等著自己,硬要把門打開的結果,如果是不幸的開始呢?」
他真誠地問,那份真誠為什麼如此令人忐忑不安?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再也忍不住了。程硯卻斂起他方才探究的精神,回到那本雜誌:
「如果是阿堯的下落,我不知道,這已經告訴過妳了。」
我繃緊的神經猶如被海水沖垮的沙堡,霍然崩塌。
「對不起,我知道你告訴過我,只是……」
不是不信任程硯,我只是太想抓住一線希望。我抱歉對他笑一笑:
「你能不能說一些顏立堯的事?」
「什麼事?」
「嗯……比如他從小到大發生過的糗事呀,他喜歡和討厭的事物啦,我想知道你所認識的顏立堯。」
我要他講的事需要說很多的話,照理說那根本不符合程硯的個性,不過今晚他破例講了好多。
他不停歇地說,我專心聽著,凌晨的孤清就在對顏立堯的回憶中靜悄悄化散了。程硯說到那些誇張趣事時,我還咯咯笑了起來,眼角卻擠出一點淚水,總之,我又哭又笑地聽程硯說,覺得自己真的有毛病。不過呢,一直以來總是牢牢想抓住什麼的心情一點一點地鬆開,有關顏立堯的大量回憶不斷湧進來,原本是負荷不了的,但這個晚上,思念有了宣洩的出口。
不再緊抓不放,就看得見坦然的出口。
「耶誕快樂。」
熄燈的街道某處,傳來隱約的耶誕歌曲,程硯忽然用他蕭索的嗓音那麼對我說。
我望進他溫柔的眼眸,薄薄的嘴角淺淺揚著笑。我微微回笑:「耶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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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c 21 Tue 2010 10:25
夏日最後的秘密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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