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哇塞！今天的雨下得跟我們搭捷運那天一樣大耶！」

　　為了製造話題，阿海提起那天在捷運巧遇的事。施佳懿瞟瞟他，有點心不在焉，阿海的體貼引發她一些感觸，為了不讓古怪的心情持續下去，施佳懿選擇不和他四目相交，轉而面對滂沱大雨。

　　「我會進這間公司，是為了設計部的課長。在我家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就喜歡他了，他來找我爸，我無意間偷看到他的。」

　　她兀自說起私事：

　　「我會喜歡巧焙屋的菠籮麵包，也是因為他請我吃的關係。後來我們交往，就約定好要把巧焙屋的集點卡集滿，拿到它的貴賓卡，然後要常常一起吃菠蘿麵包。不過……」

　　「不過……？」由於她毫無預警地講出自己的感情事，害阿海尷尬地不好意思回頭。

　　「他只有去過三次，蓋過三個章，然後就懶得再為菠蘿麵包那麼辛苦。這也不要緊，因為我愛吃那些麵包，所以由我去完成集點任務也可以。但是就在快要拿到最後一個章之前，那個衣冠禽獸劈腿了……啊！對象就是那天闖進我們辦公室大呼小叫的那個女人。」

　　「咦？」

　　「我對感情非常有潔癖，只要對方對不起我，我就不要了，那張集點卡也不要了。」

　　所以，她堅持讓只差一格就可以蓋滿的集點卡維持一欄的空白。

　　阿海不解：「那，那雙手套又是什麼關係？」

　　施佳懿困惑一下，後來恍然大悟：「那是為了不留下指紋用的。」

　　「指、指紋？」

　　「你看嘛！既然他的人我不要了，那我的東西他當然也不能留著。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把企劃書和Logo的檔案從他電腦裡面刪得一乾二淨。」

　　剛開始，阿海的腦袋轉不過來，過幾秒才和那個眼妝女衝進來嚷嚷的事串聯在一起，瞠目結舌大叫：

　　「妳─！」

　　她依舊笑得天真：「謝謝你幫我消滅證據啊！」

　　阿海從來沒像今天這麼傻眼：「原來妳真的是兇手？」

　　「什麼兇手？企劃書和Logo都是我一手包辦，那廢物一點貢獻都沒有，我把自己做的東西刪除掉有什麼不對？」

　　初識施佳懿的時候，她刁鑽滑頭，這樣的女人後來會對阿海這傻大個愛得死心塌地，浩克原本還猜測會不會是她的什麼詭計。不過愛上阿海，卻是她這輩子未曾事先預想過的。

　　「妳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犯人不是妳！」

　　「請你好好回想，我從頭到尾都沒否認過。」

　　「妳……妳……」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這麼狡猾任性？他一時半刻竟吐不出半個字。

　　「我是看你當時出面挺我，有那麼一點點過意不去，現在才好心告訴你真相。」

　　「妳應該過意不去的不是這件事吧？」

　　阿海發火了：

　　「明天廠商就要來開會，沒有企劃書和Logo是多麼嚴重的事，妳不知道嗎？」

　　「就是知道啊！」她仍舊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從容，帶著半戲謔的笑。

　　阿海猛然抓起她的手，快步朝機車走：「跟我回去，馬上把檔案還給人家。」

　　她踉蹌幾步，試著把手抽回來：「不要！放開我！我死也不交出去！」

　　「妳怎麼可以為了私人恩怨把一堆人都拖下水？這件事一搞砸，受到牽連的不只是設計部的課長而已耶！」

　　「我才不管呢！你又不是設計部的人，插什麼手？唔……幹什麼啦？」

　　她奮力掙扎，因為阿海正粗魯地朝她身上套雨衣，機車置物箱只有一件雨衣，他費了一番工夫才勉強施佳懿穿好，接著要她上車。

　　施佳懿抿緊唇，和他對峙片刻，毫不避諱坦誠自己的想法：

　　「你告訴我，那傢伙不仁不義在先，現在有機會捅他一刀，我為什麼要收手？」

　　阿海眉宇蹙鎖，第一次大聲吼她：「妳是要跟別人比爛的嗎？」

　　施佳懿被他嚇著，阿海痛心的眼神，彷彿作痛的是自己一般：

　　「報復這種事，受傷的絕不會只有單方面而已。要傷害別人，勢必得用自己的一部份去做，不管手段是什麼，到頭來受到傷害的一定也會是自己。」

　　施佳懿不能體會他的話，卻因為他此刻的神情和語氣而怔住。阿海見她動也不動，暗暗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他拿出兩頂安全帽，將一頂遞出去。

　　施佳懿盯著那頂安全帽，開始轉小的雨隨著風打在漆亮外殼上，又順著圓形弧度滑落。她看著，覺得心頭有某種東西也跟著隕落，她說不出那是什麼。

　　阿海不明白她的神情為什麼驀然轉為哀傷，拿著安全帽的手無路可退地晾在半空中，而施佳懿安靜一陣子以後，像個乖巧孩子自動伸出手，將它拿走。

　　那個接近下班時間的下午，阿海騎車載著施佳懿冒雨飆回公司。施佳懿有穿雨衣，沒什麼大礙；阿海就慘了，全身上下就像剛跳入水池游泳上來一樣，他鞋子「啪咑啪咑」踩在大理石的地面留下一灘灘水漬。

　　施佳懿上電梯前，從自己包包拿出一只隨身碟，裡面存有企劃書和Logo檔。不過她沒有馬上便走進電梯，顯然還不是很樂意做這麼慷慨的事。

　　「我會陪妳去。」阿海以為她有所顧忌。

　　「……到頭來，這隨身碟裡的東西比我還重要。」

　　「妳在胡扯什麼？」

　　「要得到一個人真心的喜愛，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才對。但是對我來說，或許是全世界最困難的也說不定。」

　　說完，她黯然走入電梯，電梯裡原有的乘客一見到滴滴答答的阿海，有兩三個趕緊退出去。

　　還沒走到設計部，遠遠就能看到裡頭亂成一團，有的人在搜尋電腦，期待或許能找到失落的檔案；有的人在連絡設計師，看能不能趕出一個logo給他們。

　　施佳懿的出現，無疑是為焦頭爛額的昔日同事帶來一線曙光，她直搗黃龍，走進課長的隔間辦公室。阿海則留在外頭，隱約看到曾讓她迷戀過的男人果真有令女人一見傾心的外表，文質彬彬，笑起來還意外的陽光。

　　「佳懿！」他喜出望外，擱下講到一半的電話站起來。

　　她冷漠端詳他，似乎在享受前男友狼狽的模樣，接著將隨身碟扔在桌上。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一把抓走隨身碟，火速插入電腦，等到確定裡頭的檔案是企劃書和Logo以後，這才如釋重負。

　　「謝謝！太謝謝妳了，這真的救了我一命。」

　　她冷眼看著他從起初的冷汗直流，到這一刻誇張的熱情，不怎麼領情：

　　「要謝就謝我後面那個雨人吧！是他堅持要我賞這個臉的。」

　　設計部課長瞧瞧門外正忙著擦掉臉上水滴的阿海，對他頷頷首。施佳懿擺出「沒事我走了」的率性，轉身朝門口走。

　　「佳懿」。他喚她，溫柔的語調：「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已經走到門口的施佳懿止住腳步，定格兩秒鐘，順暢回頭，彎起一道他們相識以來最嫵媚的微笑：

　　「吃屎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