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返回公司以後，阿海向部長報告合作的花店已經找到了。

　　施佳懿留在座位熟練地打合約，偶爾抬眼，瞥向前方把部長整個遮住的阿海身影。

　　一定有鬼！肯定有鬼！她從沒見過阿海那個大木頭露出那麼複雜的表情。他棲息在花店老闆的眼神飽含情感，足足停留了一分鐘之久才恢復說話能力。僅僅是簡單的老友寒暄，對他而言卻像是艱難萬分。

　　許靜，他這麼稱呼她，溫柔的嗓音。

　　表明來意後，許靜翻閱店裡的行事曆，再三確認，才承諾可以接下這次的案子。談公事之前，她先幫阿海檢查額頭上的大腫包。

　　她彎腰站立，阿海筆直而坐，僵硬成一個木頭人。被晾在一旁的施佳懿冷眼觀察這好笑的一幕，忖度他們之間八成不只是朋友這麼簡單。

　　「我打過電話去你家，電話號碼是你阿嬤告訴我的。」許靜一面上藥，一面說。她輕細的聲音有著超齡的沉著。

　　「我知道，我、我室友有告訴我。」

　　她停停手，故意追究：「但是你從來沒有回電話呢！」

　　阿海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頭低得厲害：「對不起，我……」

　　我我我！跳針哪？不會推說最近很忙、號碼弄丟了嗎？施佳懿聽得都有點火氣了。

　　許靜看透他不會撒謊的個性，體貼為他找到理由：「還沒準備好跟老朋友聯絡吧！」

　　他不語，安份得像隻被馴服的野獸，讓她把藥塗好，稍後，才主動問起她的事。

　　「妳什麼時候到台北的？」

　　「四個月前，我住在我阿姨家。」

　　「這間店是妳的？」

　　對於他口氣中所透露出的驚嘆，許靜輕輕笑兩聲：「跟朋友合資的，我阿姨也有贊助一些。」

　　她示意要他看正在幫客人包花束的合夥人，也是一位年輕女性，體型微胖，很會哈啦。

　　阿海順勢望去的同時，這才注意到施佳懿滿臉不耐煩，大剌剌朝他投射過來。他趕緊回到正事上，確定好合作概況，然後和施佳懿返回公司。

　　路上，阿海完全陷入自己思緒，沒吭半句話。

　　向部長報告完畢，他走回座位，途中被同事小惠逮住。小惠是兩個小孩的媽了，對受傷這種事特別敏感、熱心，阿海額頭那明顯的腫包令她大驚小怪：

　　「這個一定要持續擦藥才行喔！不然會愈來愈腫，而且很難消。我跟你說，『喜療妥』的凝膠最有效！」

　　「喔……沒關係啦！黑青而已，我常常撞來撞去。」

　　他摸摸額頭，啟步往前走，觸見施佳懿揣思著什麼的眼神，問：

　　「幹嘛？」

　　「沒幹嘛。」她繼續打字。

　　「……怪里怪氣。」

　　才坐下，旁邊飛來一塊橡皮擦，他及時閃過，正要怪她作亂，施佳懿先一步嗆來：

　　「再怪也比不上你。」

　　「妳在說什麼？」他愛理不理地開始整理桌上文件。

　　施佳懿靈活的眼珠子轉呀轉，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朝旁邊傾斜過去，小聲問：

　　「欸，前輩，剛剛那個人是你的誰？」

　　啪！施佳懿看著那疊文件掉落在地，又和慌張的阿海對看一下，等他笨手笨腳把好幾張紙一一撿齊，索性也跟著蹲到地上幫忙，嘴上還不忘追問：

　　「是同鄉？高中同學？一起長大的老朋友？」

　　「都是啦！」他低著頭，佯裝現在撿文件比較重要。

　　「那，也是初戀情人？」

　　這個問題一出口，止住了阿海忙碌的動作，也止住施佳懿想要逗弄他的興致。阿海抬起臉，沒有任何表情：

　　「這跟妳沒關係吧？」

　　她閉上嘴，將手中文件擱在他桌上，坐回自己座位，目光重新移到電腦螢幕。

　　不對，不是什麼表情都沒有。他剛剛的表情其實稍早前也曾閃現過。就在那間花店，當許靜轉身去櫥櫃找藥膏時，他望著她微跛的步履，不仔細看並不會發現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步履，悄悄露出傷痛的神情。對了，是傷痛，不嚴重，但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