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搭機飛往美國的那一天,是初冬的時序,她遇見海棠,也在一個微寒冬天。
子言的媽媽包車開往機場,行李都進了那輛九人座。海棠來到這個安謐社區送行,子言的媽媽意味深長地朝他照面頷首,催促愛看熱鬧的姐姐上車,留下子言和海棠在車外話別。
應該有很多話要說,見了面,他們反而寂靜的時候比較多。子言瞅著他頸下的鎖骨看,凸出的骨頭拼出迷人的形狀,像是一個特別的記號。
「房子,帶了嗎?」偶爾,海棠說話又恢復了單字的習慣。
「帶了,一定要帶的啊!」
「那,我會在台灣好好努力,希望有一天……真的能幫妳蓋一棟可以住的房子就好了呢!」
她聽進他和求婚相似的話語,淺淺紅了臉龐。
「快上車吧!別讓她們等妳太久。」
「嗯!啊!海棠大哥,你家的地址。」
她還記得,海棠從口袋掏出一張折好的便條紙,探身塞進她背後的包包。
「保重。」
他簡單要她保重,子言壓下被牽動的哀傷,給他一個完全沒問題的笑臉:
「我會寫信讓你知道我好不好,講電話的時候,你只要聽我的聲音就會曉得我今天有沒有遇到難過的事,還是開心的事。不用我說,海棠大哥一定都會知道。」
「是啊!」
他笑一笑,再次催她上車。於是子言快步跑進車子裡,搖下窗戶,車子開動的時候,她拼命向他揮手。
「你也要打電話給我喔!一定喔!」
海棠半舉起手,才揮動兩下,便不由自主地停擺。車子,變遠了,子言也愈拉愈遠。
昨晚安娜和海玉還聯合起來慫恿他將子言留下:「你真的什麼都不說,就這麼眼睜睜看她離開嗎?只要你開口,她一定會為了你留下來的。」
海棠牢牢目送子言還那麼用力揮手,憂忡,從心頭擴大。腳,開始不聽使喚地往前走,從走,變成跑。
「子……」
他沒辦法成功喚出她的名字,聲音一下子哽在發酸的喉頭,當發覺到自己根本無法追上那輛車,甚至那架即將高飛的飛機,原本小跑步的腳步又落後下來。
他不想放手,他不得不放手。
子言在座位上坐好,一個不安的直覺,讓她動手從背包翻出剛剛那張紙條,打開,只有一行整齊的字跡。
「和妳在一起的日子,是這輩子唯一讓我覺得能夠活下去,原來是一件好事。」
她震驚地睜大眼,迅速將紙條翻到背面,是一片空白。
「沒有……沒有地址……」
子言立刻發現是怎麼一回事了!她衝向窗口,向已經被拋在遠處的海棠大聲哭喊:
「海棠大哥!你沒有給我地址!地址!海棠大哥!海棠大哥……」
她要的是地址,還是海棠,最後也分不清楚了。
痛徹心扉的哭泣,海棠彷彿聽得見,遠眺小小的車身、小小的子言,然後什麼都成為一片模糊。
他垂下頭,用手矇住臉,當炙燙的淚水滑下,終於痛哭出聲。
別離,是一道五千英哩的傷口,從他們之間狠狠拉開。
聽說,子言是哭著被架上飛機的。
聽說,後來海棠在送她離去的地方待到夜深。
聽說,曾經有過這麼一段既幸福又寂寞的故事,在冬天開始,在下一個冬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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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l 16 Wed 2008 09:34
是幸福,是寂寞-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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