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夏日】


  自從顏立堯在那個月台告別大家,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包括程硯。

  程硯的確不知道他的下落,他並沒有說謊。

  「不過,阿堯不定時會傳簡訊給我,多少知道他的一些近況。」

  一聽到「簡訊」,我立刻張大嘴巴!該不會他大學時代所收到的那些神秘簡訊,寄件人就是……

  「怎麼了?」他奇怪我異常的驚訝。

  「呃……我一度以為那些簡訊是一個叫盈盈的人寄給你的。」

  「我妹?」

  「咦?你妹?」我瞪得更大。

  「盈盈是我妹,我沒說過嗎?」

  我傻愣愣搖頭。我曉得程硯有個妹妹,而且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妹妹名字也會依循哥哥名字的取法,單取一個字,好比「程盈」,這樣才對嘛!

  「我知道了,她的小名是盈盈吧!」

  「不,她就叫程盈盈。」

  見我一副完全無法理解,他納悶地問:

  「我妹的名字很重要嗎?」

  「不是……啊,也是,不過,知道那是你妹妹就好。」

  我混亂地說完,才發覺到那句話有哪裡怪怪的,程硯大概也會意到什麼弦外之音,和我不自然地交錯視線。五月夜晚的涼爽,相形之下,清風拂過的臉龐更像是燃燒的燙熱。

  我和他不約而同就此打住,不讓無以名狀的情感延續下去,是我們的默契。

  程硯回到方才的簡訊話題,他說升大二那年的暑假收到顏立堯一封不尋常的簡訊。

  「阿硯,我超想去隔壁國小痛痛快快地跑個幾圈,接下來不論會發生什麼事,都不管了!對了,事情如果瞞不住,有封要給蘇明儀的信,我藏在保健室喔!掰啦!好友。」

  他讓我閱讀那封簡訊,看著非常「顏立堯」的口吻,我的眼淚立刻「咚」地掉在手機螢幕上。他好像還在呀!還在發出這封簡訊的另一端,好好地活著。

  程硯還說,從此便不曾再收過來自顏立堯的簡訊,他等了一整個暑假,直到過完中秋節也沒等到顏立堯的隻字片語,原本就有的不詳預感強烈告訴他,顏立堯或許已經不在了。

  所以剛開學那一陣子他顯得格外焦慮,當希望幾乎確定落空,他沒去上日文課,而是抱著我,為那怎麼也不能說出口的哀悼痛哭。

  那時我才領悟到程硯為我做的,比我想像中還要多好多。情深義重的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幫顏立堯守密?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陪伴在不知情的我身邊呢?

  「阿堯國三運動會那天回家後,就被醫院檢查出有心臟病,有的人屬於小時候正常,長大後才被檢查出來。阿堯的情況除非換心,不然應該是撐不過二十歲。他不要在學校有差別待遇,所以不肯讓老師向同學公開這件事。可是後來他覺得應該對他前女友坦白,真的去說了,過幾天那前女友就說要分手,她沒辦法接受一個時日不多的男朋友。阿堯事後雖然能諒解,也很難過,所以,在決定跟妳交往以前,他煩惱很久。」

  他歇一歇,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現在妳知道他為什麼要跟妳約定分手了吧?」

  「既然早就決定要分手,當初又為什麼要和我交往呢?」

  「……太喜歡妳了吧!」

  心一揪,斗大的淚水再度潰堤。真正讓我感到難過的是,在顏立堯悲傷的時刻我無法理解他,他生命中最後的那一年我也沒有陪伴在身邊……

  當年在鐘樓他是用什麼感觸安慰我沒有媽媽這件事?聽著我為他慶生時所描繪的未來是不是曾經壓抑過一道絕望?我怎麼會那麼殘忍……

  「我也很喜歡他……很喜歡……」我傷心得不能自己。

  「在我們交往的這段期間我會全心全意地喜歡妳,把生命都投注進去的全心全意。」

  那年冬天蒼冷的天空下,他在斑剝的圍牆旁對我真誠告白,自信滿滿得宛如國王一樣,把生命都投注進去的全心全意,他並沒有吹牛。

  我最喜歡的那雙明亮眼眸,早已在癡癡等候他的時光中默默逝去,而我還在每一張相似的臉孔上尋找顏立堯專有的溫柔神采。

  得知所有真相的這一晚我哭得傷心欲絕,有幾次哭到幾乎換氣不過來,當時心裡想就算和顏立堯一樣死去也沒關係,這份傷痛實在太令人無法承受。

  「放心吧!他知道的。」

  不知何時,我已經靠在程硯胸膛了,他的淡色襯衫被我哭花一大片。程硯輕輕摟著我的背,奇怪的是,我並不覺得好過,反而有絲絲痛楚從他的指尖滲進我體內,心,很酸很酸,這心酸是雙份的,有一半是來自程硯。

  「明天我們去找吧!找阿堯給妳的信。」

  他稍稍退後,提醒我那封信的存在。我仰頭,含淚凝視他,Sandy暗示過程硯喜歡我,湘榆好幾次想說服我和他在一起。說我沒感受到他的心意是騙人的,再遲鈍,我也分辨得出眾多人中程硯格外在乎我,對我特別好,好到我曾經鼓起勇氣捫心自問,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可是,不行的。既然已經知道顏立堯自始至終深深為我著想的那份心意,不回報是不行的呀!

  秘密就跟謊言一樣,雪球會愈滾愈大,為了隱瞞一個秘密,和它有關的事也不得不都成為不可言喻。直到如今真相大白,那些秘密化作一個個稀薄的光點,綴在初夏亮麗的夜空中,在每一次我們懷抱著想念心情而仰頭觀望的視野中,成為永遠也實現不了的願望。

  既漫長又無解的這些年,就像走著怎麼也看不見出口的迷宮,有時遇到無法動彈的瓶頸,只好又另尋其他可行的路走,這一路走得不輕鬆,幸好有程硯相伴,走著走著,該走到終點了。

  程硯回望我的眼神流動著無奈與感傷,我想他一定也預想到,這或許是我們同在的最後一個夏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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