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明儀一早就有課,湘榆決定等她下課後再離開。然而,那堂課後來因為明儀和同學的爭執沒能上成,還讓湘榆破例打電話向程硯求助。
「喂?程硯?是程硯嗎?」
手機一接通,立刻傳出高分貝的叫喊,程硯將手機從耳畔拿開,再次看看顯示不明來電的螢幕,單手收著書本回話:
「妳是哪位?」
「秦湘榆啦!你聽不出來喔!」
「太大聲了,根本不知道是誰。」
「哎呀!不跟你哈啦了,你趕快來運動場啦!」
「我等一下有課。」也不問明原因,他直接表明立場。
「翹掉!你快來運動場,叫明儀別再跑了!」
他不自覺讓手機更貼近耳朵:「她在跑?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她同學要她退出校慶的比賽,說什麼再不換人就來不及,還說她如果真的上場,肯定會輸!明儀就很堅持她沒問題,然後就賭氣去練跑了……怎麼辦?我就算不是醫生,也知道她現在還不能跑步的啊……」
「我馬上過去。」
偌大的運動場,平時冷冷清清,只因為校慶的日子逼近,前來練習的學生比往常要多一些。小茹在,湘榆也在,隨著她們焦急目光,很快就找到跑道上的明儀。
她的步伐沒有節奏感,氣息紊亂,根本就不是在練跑,再加上腳傷未癒,跑沒幾步就踉蹌一下,受傷的腳看起來耐不住這樣的劇烈運動,一定正痛著吧!不過……
明儀奔跑時的側臉如此認真、努力,堅決得彷彿可以賭上全世界,他知道她的目標並不是在校慶上奪冠,蘇明儀的終點,是顏立堯。
「他也很喜歡跑步,做一些和他有關的事,總覺得有一天會再遇到他一樣。」
見不到了。他想那麼告訴她;他什麼也不能說。
程硯不吭一聲便朝跑道跑去,飛快的身影叫湘榆嚇一跳,她從來不知道一向走書生路線的程硯也能跑得這麼快!
「蘇明儀!停下來!」
他大喊,然而明儀似乎沒聽見,跌了一下,起身繼續向前跑,程硯加快速度繞到她前方,伸手攔住她!
「啊!」
一個猛烈的衝擊!明儀撞上他,跌進他臂彎,混亂中,她聽見程硯呻吟一聲,接著兩人雙雙跌倒在地!
停止下來以後,最先進入知覺的是跑道被日光烘烤過的塑膠氣味,全身因為跌倒而開始發痛,稍後,她發現自己正枕在程硯的手臂上,他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痛苦地將手抽回來。
「明儀!明儀!」
湘榆和小茹花了將近一分鐘才跑到他們這裡,湘榆情急地破口大罵:
「妳發什麼神經啦?把腳跑斷了怎麼辦?不過就是場賽跑嘛!明年還會有呀!這次先放棄會怎麼樣?」
明儀喘著氣癱坐在地,就像不正常運作的機器被突然拔掉電源一樣,恍惚得宛如現在才意識到他們的存在。小茹看不下去,也跟著加入勸說:
「對呀!明年我一定推選妳參加校慶賽跑,今年就先不要了吧……」
沒等小茹說完,明儀先尖聲爆發開來:「不要……不要叫我放棄!不要叫我放棄!我不要放棄……」
她雙手貼地,對著燙熱的跑道抗拒大喊!從喊叫到啜泣,不知道她說的是比賽,還是那個怎麼也見不到的人……
湘榆看傻了眼,她第一次見到溫吞吞的明儀這般激動,用全身的力量在反抗著。
超過一百八十天的日子,累積一層層對顏立堯的思念,壓抑著,堅持著,長久以來化作一根拉到再不能緊繃的弦,一個意外的觸動,便脆弱斷裂了。
程硯站起身,拉住她些許擦傷的手臂,在她崩潰的這一刻,低聲而堅定地說:
「夠了,放棄吧!」
他的聲音有效地進入她聽覺,明儀怔怔轉向他,悲傷甩開他的手:
「什麼嘛!那個時候你不是說叫一個想要努力的人放棄,是很沒有禮貌的事嗎?」
明儀並沒有指明是哪個時候,程硯倒也很快就想起是娃娃機裡的鴨嘴獸事件。
「明明你也認為放棄不好,為什麼還要我那麼做?一直努力下去不行嗎?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嗎?沒辦法得到回報嗎?為什麼不對我說『加油』……」
「因為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強硬地打斷她繼續使性子:
「這個世界上,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那種直接切斷任何希望的說法令在場的女孩們都噤了聲,尤其是明儀,她停止吵鬧,就是靜靜望著程硯,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將他的話吸收進去,然後還期待一絲奇蹟的可能性:
「然後呢?怎麼辦……對於無能為力的事,應該怎麼辦才好……」
他蹲下身,柔聲告訴她:「不能怎麼辦,只能這樣活下去。」
如同幼年時母親的離去;如同顏立堯日漸衰弱的身體;如同好幾次想對明儀說出真相……他什麼也辦不到。
明儀聽著,再次掉下眼淚:「真的什麼也不能做?」
就連要放棄喜歡這個女孩的念頭,直到如今,也未曾成功過。
「不用做什麼,只要好好度過這段無能為力的日子,就可以了。」
他的話語如此溫柔,柔軟地竄入她胸口,包圍住揪到作痛的心臟,那溫度多麼溫暖,足以融化所有強硬的堅持。明儀緊緊閉上眼,低下頭,抵靠程硯的肩膀開始哭泣,不同於方才放肆的痛哭,這一次她狠狠咬住唇,即使淚水不停,也沒有哭出一聲。
那天她哭了很久才停止,在校慶前夕,以一種安靜的方式,學會了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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