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鐘樓無事可做,他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我的隨身聽:「妳從剛剛到現在都在聽什麼?」
「唔……梁靜茹的歌。」
「是喔!我也要聽。」
他在我身邊台階坐下,厚臉皮地伸出手。我可以兇他,也可以虧他,卻不懂得怎麼拒絕他。
我把另一頭耳機交給顏立堯,我們兩人一邊耳朵各戴著一只耳機,聆聽相同的歌曲。
隨身聽正好播放「勇氣」這首歌,是一首勵志而溫暖的曲子,我以為男生的他應該不會對這類抒情歌曲有興趣,誰知他很專心傾聽,聽耳機傳來的字字句句。
觸人心弦的旋律悠揚詠嘆愛一個人的小心翼翼和勇敢的決心。這首歌說了好多,我卻什麼也不能說出口,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再擁有多一點點勇氣?
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我感受得到他距離我不到一公分的身體暖度,當他偶然抬起眼,沒什麼意思地對我微笑,那溫度便沿著相連的耳機線熨上我的臉,我的胸口也一發不可收拾地發酸,然後,他彷彿發現了,收起笑,先一步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我也倉惶面向空無一人的雨景,懊惱閉眼。
多希望自己聽的是High翻天的搖滾歌曲或是搞笑的相聲,就不會被那些刻骨銘心的歌詞弄得這般尷尬。
顏立堯再次將臉轉過來,輕輕問:「很好聽。妳剛說這是誰的歌?」
「梁靜茹,我喜歡聽她唱歌,還想去聽她演唱會。」我也很配合地小聲回答。
「那就去啊!」
「不可能啦!每次都在台北辦,好遠喔!我爸不會讓我去。」
「這樣啊!」
他為我感到惋惜,隨即又想到好辦法:
「趁妳生日那天許願要求不就好了?壽星最大啊!」
「我……」
我有點難以啟齒,他八成忘了吧:
「生日那天是我媽媽的忌日,沒在慶祝的。」
顏立堯一臉恍然大悟,拜託你千萬別跟我道歉或是可憐我。
「那是兩回事呀!」他說。
「就算是兩回事,我也沒辦法快快樂樂地過生日。」
我對這個話題反感,即使聊天對象是顏立堯,也不希望他再繼續下去。
然而,顏立堯不死心,從向陽的角度提醒我:
「又不是要慶祝妳媽媽過世,慶生的意義是,妳媽媽成功地把妳生下來,她辦到了。」
「……」我深呼吸,剎時覺得換氣不過來:「要是她後悔呢?」
「什麼?」
「要是媽媽她……後悔把我生下來呢?」
我從來沒機會認識這個人,所以不會為她的死亡感到傷心,頂多也只為自己沒有媽媽這件事遺憾而已。我一直深深害怕的是,如果媽媽有選擇的機會,她會不會很後悔把我生下來?
這些事,就連爸爸和哥哥我都沒跟他們提過,顏立堯卻逼我講出來,我真討厭現在的他。
「妳想那種事有什麼用?」他居然雲淡風清地發笑:「要問妳媽媽本人才準哪!」
我生氣地把耳機拔回來,不借他了:
「需要問嗎?不管是什麼人一定都會想活下去的吧?一定會想去經歷往後五十年、六十年的人生不是嗎?所以,我媽媽一定也是那樣!如果早知道生下我之後就會死,說不定她就不會那麼做了!」
我真的很生氣,氣得都快哭出來了,只是到底在憤怒什麼卻搞不清楚。這時的顏立堯反倒不回應我激烈的想法,他沉靜望著我,深邃的凝視和去年我在福利社後面撞見他正看著天空出神的側臉相似。
許久,他輕聲說:「嗯!妳媽媽一定很想活下去。」
我圓睜驚忡的眼眸,看著他,他說了,斬釘截鐵地說了,而我的眼淚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淌下。
不是心裡沒有個底,只是當有人那麼明白而殘酷地告訴我時,還是會大受打擊!
顏立堯神情歉然,而我的淚水止不住,潸潸而落。
「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妳媽媽沒有把妳生下,她會不會同樣後悔一輩子?」
我別開頭,將半張臉埋入膝蓋,不想讓他見到我哭泣的模樣:「我怎麼會知道……」
「那就……等哪天到了天堂,再向妳媽媽問清楚吧!」
「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我沒有啊!在妳上天堂之前,」他將手掌放在我頭上:「就先好好地活著吧!」
我不是小孩子,他溫柔的力道竟意外的有撫慰作用,因此當我慢慢掉頭面向他,好不容易就快風乾的眼眶再度濡濕起來:
「你想說,連同媽媽的份活下去嗎?」
「才不是。」
他笑一笑:
「萬一妳在天堂真的聽見她說她很後悔,妳就可以說,『可是我活得很幸福,謝謝妳』,這樣。」
終究,他還是讓我才停住的淚水一顆、兩顆地落下,只是這一次我是笑著掉淚的:
「如果真的能見到她,那就好了……」
顏立堯靜悄悄的,只是側著頭凝然面對我,他有時會出現那樣神秘的表情。我們並肩的手臂不知不覺貼近、碰觸在一起,我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失去了他的臉孔,只剩下他挑染過的暗色棕髮,還有髮梢後方那一片淅瀝瀝的雨景。
顏立堯吻了我的臉。
他在那個雨天親吻我的臉頰……
而我打了顏立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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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ug 19 Thu 2010 09:59
夏日最後的秘密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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