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Sandy透過關係,從她之前實習的醫院查到顏立堯搬家後的住址,我和程硯一起過去拜訪顏家,也問到埋葬顏立堯的地方,我們到那裡見他一面。那天,程硯的話比往常又少了許多,不過看得出他情緒很激動,雙手始終拳握。

  做完這件重要的事,多年來心頭上的大石才算真正落下。分手的時候他特意注視我很久、很久,才說再見。然後,我也不再有程硯的消息。

  二十四歲的夏日,我連程硯也失去了。

  「沒聯絡是什麼意思?你們有吵架嗎?」

  身為上班族菜鳥的我終於逮到一個假日不用加班,特地去湘榆家玩。聽完我的敘述,湘榆百般不解。

  「沒吵架。就是……沒有理由再聯絡吧!」

  是啊!從以前到現在,程硯都是因為顏立堯這個原因才陪在我身邊,去同學會也好、尋找那封信也好,我和他一直以來是藉着顏立堯才有所交集。如今,真相揭曉,信也拿到了,我們之間的聯繫似乎就應該這麼中斷,那些互相扶持的日子都成為過眼雲煙。

  見面的最後一天,他看我的眼神我其實懂的。

  「就算是那樣,程硯會不會太絕情啦?沒有顏立堯還是可以跟妳聯絡啊!一起吃個飯不行嗎?通個電話問好不行嗎?幹嘛閃得這麼徹底!」

  「他沒有絕情,相反的,程硯為我做的很多很多。」

  這時,湘榆的老公幫我們送來一盤茶點,我客氣向他道謝,湘榆毫不避諱地給他一枚親吻,然後趕他迴避女人間的談話。我好生羨慕,這種不用明講的陪伴真好。

  不對,其實早就有那麼一個人在我身邊,只是我太習慣他的存在而不曾察覺那份陪伴的重要……唔哇!又想飆淚是怎麼回事呀?

  「那我問妳,妳又幹嘛不主動跟他聯絡?」

  湘榆將整盤手工餅乾遞向我,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塊,吞吐著:

  「我想,他之前會一直陪我,是出於同情和責任感的關係,不然依他的個性應該不喜歡別人再去煩他吧!」

  湘榆聽我這麼說,出手把我指尖上的餅乾搶回去,老大不爽:

  「妳當真這麼想嗎?妳真的認為程硯是那種人嗎?雖然我跟他沒有妳來得熟,不過我認為妳把他看扁了。」

  「……」

  湘榆罵得沒有錯。程硯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是我太懦弱,不敢確認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害怕知道自己只是顏立堯一個交代而已。

  湘榆看出我的徬惶,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像是我們高中時代彼此打氣所做的那樣:

  「既然現在失去顏立堯這個理由,那妳再重新找一個理由不就好了?一個專屬於妳自己想跟程硯見面的理由。」

  為什麼湘榆說得好像我喜歡上程硯一樣?

  假日過後,我又回到繁忙的上班族生活,有時忙得無瑕思索私人的事,只在短暫的空檔,比如等影印機印好資料的那幾分鐘,會想起程硯也在同一個城市為工作忙碌,他並不遠,卻也遙不可及。

  我喜歡程硯嗎?這麼一想,心臟總會有近似糾結或是刺痛的感受。

  除此之外,我過得很好。照著顏立堯的叮嚀,每天都很有精神地過生活。高中畢業後就開始和爸爸、哥哥一起慶生,變得比較喜歡自己了,不再認為這生命是份虧欠。

  然後,自從和程硯一別,時序又來到初秋。有一天,我向公司請假,一身輕便,獨自來到顏立堯最後奮力狂奔的國小操場,繞著紅土跑道一圈圈地走,想要稍微體會他最後站在這裡所懷抱的心情。雙腳踩在曬熱的跑道上感覺舒服極了,這樣走著走著,又跑了起來。

  跑步真的好暢快,紛紛擾擾的思緒一一被甩到後方,我的世界愈來愈純淨,彷彿能夠同步感受到當年顏立堯在這裡奔跑的痛快,迎面而來的光景寧靜燦亮,像他的眼睛,是程硯的眼睛。

  他最後什麼也不說只深深凝視我的眼睛,他對我說「耶誕快樂」的眼睛,他在圖書館和我討論起西瓜的眼睛,他在國三運動會的保健室曾經側頭望了我一眼的眼睛……

  我在烈日下的跑道停住,彎著身不住喘氣,汗水不斷從兩鬢淌下,和著失控的情緒,一起滴在跑道上,形成小小的黑色圓圈。

  胸口,好飽滿,我覺得……必須做點什麼不可!

  我轉身,快步跑離這框跑道、這所國小、這缺乏勇氣的迷惑。





  拿出手機,找到程硯的通訊錄,我撥打電話給他。

  鈴聲響了三聲便被接起來,程硯能夠從來電顯示預先知道是我,所以出聲前有過一下的遲疑。

  「喂。」

  「喂,我是明儀。」

  「……妳怎麼那麼喘?」

  「我剛剛、剛剛去跑步。你在哪裡?」

  他又猶豫了,不是很想讓我知道的樣子。

  「我在我們的國中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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