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第三章　緊急聯絡人的意義】

她很害怕，怕得想臨陣脫逃，假裝自己沒來過，假裝今天還沒發生過。

每回在門診外的椅子等待，艾瑪總是坐立不安，好像幾分鐘後就會有人從裡頭走出來，宣判死刑，即便那死刑不是給她的。

「白淑涵。」

探頭出來的護士大聲叫出她母親的名字。艾瑪心上一緊，快步跟進診間。

主治醫生研讀著病歷，面有難色，雙眼在電腦和艾瑪臉上輪流移動。

「她快死了嗎？」她直接切入核心。

醫生怔怔，沒人問得這麼不避諱的。看她認真又急欲知道答案的神情，親切笑了笑：

「沒有，妳放心。只是癌細胞好像有轉移，嗯……最好再來作個檢查比較保險。」

之後醫生又說了什麼，她幾乎沒聽進去，雙肩一鬆，安靜下來。醫生以為她是安心了，其實就連艾瑪也分不出此刻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病情沒那麼嚴重，應該高興；然而她還死不了，就代表這心驚膽跳的日子還得遙遙無期地過下去。

她一定很不孝，居然會有這種念頭。艾瑪在前往母親病房的路上，暗暗在心底想。

那一年她十六歲。

護士進前來，打斷她的思緒。

「妳是何先生的太太嗎？」

「不是。」

這問題已經被不同的人重覆三遍了，到底還要否認幾次才夠？

護士端著「大概是女朋友」的表情打量她，繼續說下去：「已經可以轉去病房了，來，我們移動一下。」

在急診室待了五個鐘頭，陪著作完頭部電腦斷層、胸部X光和心電圖，中間有人來抽血，終於等到空出的病房。

填寫聯絡人資料的時候，艾瑪一度停筆，憶起似曾相識的場景。

「我沒有家人。」

從前，當一號先生質問起她的緊急連絡人時，她坦白告知。

「親戚呢？」

「大概有吧！沒連絡過。」她直接反問：「一定要寫親人嗎？」

「也不是，只是我個人認為小杏並不適合。」儘管對方是自己的女朋友，一號先生也照實分析：「她是空姐，跟妳一樣不定時地飛，不是一個連絡人的好人選。」

他的嗓音溫和誠懇，在她聽來卻只當他不懂什麼是孑然一身，按捺住性子，艾瑪試著平心靜氣：

「我就只認識航空圈子的人，你怕有什麼責任問題的話，可以不必看我的診。」

「妳誤會了，妳寫小杏是可以的，我的意思是將來一定還會遇到更適合當緊急連絡人的人，歡迎回來改名字。」

適合當緊急連絡人的人？她嗤笑一下：「怎麼樣的人才適合呢？」

一號先生示意她把手伸出來，她將左手擺在桌上，男性寬實的手指輕輕覆在她手腕，陌生的觸感讓艾瑪下意識想抽離又及時忍住，任由他的指尖閱讀似地在脈搏上壓按。

「好找的人。妳想找他的時候，他會在；妳不想找他的時候，他還是會在那裡……差不多是這樣的人。」

他以認真專注的表情，說著不切實際的話。艾瑪當下是想笑的，一陣酸，打從心底深處迅速竄出，連她自己也意料不到。

我也曾經是誰的緊急連絡人，只是在那個人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卻不在。

晚上八點多，累了，餓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母親過世前有好幾年的時光她幾乎以醫院為家。

兩個護士一起推何世良的病床，她跟在後頭，穿過兩三道迴廊，搭上電梯，又繼續左拐右轉，總算來到病房外，她等著護士把病人安置好，偶然間回頭望望長廊，漫長筆直的廊道，曾經孤單地走過無數次，如今彷彿還能見到當年瘦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