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聽到了什麼,艾瑪抬起頭,望向遠處又一架飛機升空,她就這麼一直目送它在天際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才繼續啟步往餐廳走。
大部份學員都已經吃飽離開了,只有少數還留在座位上聊天,艾瑪拿了自己的午餐,來到一個空著的四人座位坐下。
專心吃到一半,觸見對面有個餐盤放下來,光憑那雙手的外觀她便能辨識出它的主人是誰。
除了宋昱辰之外,還有另外兩位空姐前輩。
「嗨!艾瑪!今年的新人怎麼樣?」
前輩們沒有端餐盤,只拿了外帶咖啡:
「昱辰說還不錯,很有禮貌。」
她看了不請自坐的宋昱辰一眼,再淡淡回答前輩的話:「剛進來都是很有禮貌,不過,這一行不是光靠禮貌就做得下去。」
「對呀!昱辰對小女生特別包容,可是機長面對空服員的時間不多,真正要面對新人的還是我們,如果沒教好,那就慘了。」
粉妝抹得相當厚實的學姐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所以最近我們想辦法導正那些不受教的學妹,她們應該懂事一點了吧!」
艾瑪聽得懂,想必宋昱辰也是,他露出莫可奈何的笑臉,半求情地:
「既然懂事了,就高抬貴手吧!」
學姐不置可否地笑笑,瞄向專心喝湯的艾瑪:「艾瑪妳說呢?她們夠懂事了嗎?」
她似乎暗暗琢磨過,喝完湯匙上的清湯,擱下手,不看宋昱辰,而是面向學姐,不失禮節地回答:
「勞煩學姐們操心了,這種小事接下來交給我處理就好。」
前輩們相視一笑,明白艾瑪要出面善後,便默契地起身離座:
「交給妳,我們也放心,那就不打擾妳用餐囉!」
她們走遠後,宋昱辰攪動起碗裡的湯,嘆了一口長氣:「女人的世界啊……」
艾瑪犀狠地瞪過去:「也不想想罪魁禍首是誰。」
「抱歉,是我,十二萬分抱歉。我也滿意外她們反彈會那麼大,給妳造成不少困擾。」
「是添很多麻煩。」
「別這樣,看在我面子上,放她們一馬。」
她聰慧地揚起嘴角:「你怕她們被操到沒空幫你打聽小道消息嗎?」
見她把話說白了,宋昱辰也不再裝傻,大方回應:「所以我這不是來跟妳求饒了嗎?都這麼久,沒消氣?」
艾瑪又啜了一口湯,沒理會那個問題。
「這麼說,妳不接我電話,是真的生我的氣了?」
她頓一下,這才望住他苦笑的臉,含著幾分賠罪,同時又是受傷的意味,任誰看了都會開始於心不忍。
但她向來沒什麼同情心。
「很生氣。如果你一開始沒硬把我拖去九樓,就不會有後續這一連串的麻煩,以後你想做什麼,請稍微三思而後行。」
宋昱辰忽然不接話了,他默默看著兩人的餐盤,說句「妳不吃苦瓜吧」,就一一夾走她餐盤裡的苦瓜。艾瑪心上一氣,氣他故意把她的話當耳邊風。
他注意到她秀麗臉上那不遮掩的慍意,為她的老實而懷念起來。
「記得妳還是菜鳥的時候,大剌剌地想高興就高興,想生氣就生氣,完全不怕得罪誰。後來變聰明了,如果妳想要,藏起自己的情緒也不是難事,只要方便妳工作就好,不過,還是不怕得罪人。」
「怕了一次,就會怕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想沒完沒了。我是抱著隨時可以辭職不幹的心態在工作的。」
「呵,真不幹了,妳想找什麼工作?」
「還是一樣,可以在天空飛就好。」她連那份自信都懶得收斂:「我不怕找不到空姐的工作。」
「我倒不一樣,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不會再飛了。」
她抬了眼,顯出幾分意外。宋昱辰兀自吃掉那些苦瓜,一派輕鬆:
「公務員吧!坐辦公室的,沒什麼業績壓力,只要安安份份過日子就可以。」
說著未來夢想似地語歇,對面艾瑪忽然迸出一聲輕笑。他奇怪看著她,她還笑得像朵怒放玫瑰一樣,語氣卻有幾分輕視:
「要你安份死守同一個地方,不可能,別高估自己的定性。」
他似乎因為被她看得透徹,反而心情愉快:「直接打槍我啊?好吧!我承認我是很享受飛行,不過,剛剛說想過安定的生活也不是隨口說說的。」
艾瑪本來打算繼續喝湯,聽他後來正經八百了起來,打住湯匙。
「不用跟別人爭名利、地位,只要爭取自己在乎的人就夠了。」
艾瑪凝視著他,沒有說話,他拿起餐巾紙擦嘴,再定睛艾瑪臉上。四周餐盤和餐具輕輕碰撞的聲響、還有人們交談著瑣事的笑語聲,倏忽放大許多,彷彿那個安定的日子並不遠。
在那樣平和的畫面裡,她卻看不見他。
「但是,昱辰,什麼都不爭,就不是你了。」艾瑪輕輕提醒。
她愛上的,是那個即使被人推落谷底也想要奮力爬上來的男人,充滿著必須心無旁鶩的仇恨,同時又不著痕跡關心著她。
「說我呢?妳才不像妳。」
「你在說甚麼?」
「前不久在路上遇到妳。」
見她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接著意有所指地說下去:
「妳不跟人牽手的,那天卻反常了。」
花了點時間回想,啊……是跟何世良到醫院那一次吧!艾瑪頓覺失算,以為沒讓熟識的人撞見的,還偏偏是宋昱辰。
那天隔著一條街的車流,宋昱辰望向艾瑪,微微紅著臉,微微不知所措,微微……變成他不認識的樣子。
當時她沒發現他,和他心中潺潺流動的蘊意,即使現在面對面而坐,他想自己還是掩飾得很好。
她怪他作事應該三思後行,他其實想告訴她,每一次和她在一起是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壓抑那份衝動。
「我也跟你牽過手的。」她回答得幾分挑釁。
「我以為只跟我。」他的自信沒輸給她,臉上掛起極具魅力的微笑。
艾瑪站起身,端起餐盤,神情有著跟那碗冷掉的湯同樣的淡漠:「你放手了。」